01
黑髮青年盯著手機螢幕，眉頭深鎖，表情像是下一秒就有怪物會從畫面裡衝出來一樣猙獰，他用大拇指快速上下滑動著聊天室，對方傳來的訊息明明是他最熟悉的母語，但此時此刻卻令他感到無比陌生。他揉了揉太陽穴，將手機螢幕朝下蓋著，決定先深吸一口氣冷靜一下。
他的青梅竹馬——及川徹，在美妙的午休時間，傳了讓他差點把午餐噴到對面同學臉上的訊息，岩泉一不知道現在到底該先回覆他親愛的竹馬，還是把哽在喉頭的那口飯吞下去。
岩泉再次打開聊天室，看著螢幕上方顯示著未讀訊息，令人莫名煩躁的表情符號就這麼明晃晃地掛在上頭。
「怎麼辦小岩，我好想跟小不點約會但我不知道他是不是也對我有意思嗚嗚嗚QQ」
起先，岩泉還以為這傢伙又輸了什麼真心話大冒險之類老掉牙的遊戲，順著看下去之後，他才發現及川這次的語氣少了平時的輕浮，多出來的是，嗯，總之他不願稱之為戀愛的粉紅氛圍。
他反覆敲敲打打，試著找出最合適的回覆。
「變態川你終於對別校學弟出手了嗎？」
「小岩你這是什麼意思！」
地球另一端，及川徹看著好友充滿嘲諷意味的訊息不滿地嘟起嘴唇，阿根廷時間正值午夜，經歷一整天高強度的訓練後，室友們各個倒頭呼呼大睡，只有及川一人翻來覆去難以入眠，深怕吵醒隔壁主攻手的他只好默默一人走向交誼廳傳訊息向竹馬求救——他知道小岩永遠都不會拒絕他。
但是小岩會罵他。
「你沒有對人家做什麼奇怪的事吧？」
「才沒有！我只是⋯⋯只是很在意一件事。」
「哦？」岩泉挑了挑眉。「怎麼了？烏野的小個子對你說了什麼嗎？」
經過許久都沒有得到及川的回覆，午休時間也快要結束了，等一下還有課的岩泉收拾著餐盤正打算忽略竹馬的戀愛煩惱，手機卻在此時震動了。
「翔陽問我要不要跟他一起跨年，在里約。」
02
吃完晚飯後，值日生佩德羅正準備收拾餐桌，他才不過把碗盤放進洗碗槽而已，後方的室友就用有些遲疑的聲音叫住了他。
「可以問你一個問題嗎？」日向翔陽用生疏的葡萄牙文夾雜著英文問道。雖然才跟佩德羅稍微變熟悉沒多久而已，但除了佩德羅以外，日向還真想不到有任何年齡相仿的人可以聽他訴說苦惱。谷地？她可能會大驚小怪。山口？嗯⋯⋯感覺他也不知道。月島？還是算了吧。
至於影山嗎？影山根本不在候選名單裡面。
「我有一個朋友⋯⋯他有喜歡的人⋯⋯」
「好了翔陽，『我有一個朋友』這種藉口已經是上個世紀的人在用的東西了。」
「好吧。」日向重重地嘆了口氣。「那⋯⋯那個，佩德羅覺得我直接約及川前輩會太明顯嗎？」
巴西少年單手撐著臉頰，閉起眼睛認真思考著室友剛剛拋出的疑問，說實話佩德羅自己也沒有想過這個問題，不過身邊的朋友很多都有類似經驗，沒有談過戀愛的少年好像也能透過同儕的故事中略知一二。
日向坐在餐桌前，有些侷促不安地攪弄著手指。
「要看翔陽想約那個及川前輩做什麼吧。」半晌後，佩德羅一臉慎重地睜開眼睛。「如果翔陽要約對方去旅館的話那就很明顯⋯⋯」
「不不不沒有！沒有這麼快！噢、不是，我們根本還沒交往！」日向連忙打斷開始天馬行空的室友，情急之下還不小心咬到舌頭。「我只是想約及川前輩一起跨年而已。」
「跨年？只有一起去跨年？」
「對啊⋯⋯怎麼了嗎？」
「哈啊，日本人真的很純情欸。」佩德羅露出同情的眼神看向他口中的純情日本少年。「在我們學校已經有很多情侶都做過愛⋯⋯有的甚至直接在⋯⋯」
「暫停！」日向這次直接伸手捂住了巴西人過於奔放的嘴，他面色漲紅，未經情事的少年聽著這些彷彿只有在慾望難耐時看的片子中才會出現的情節，原本就很低的頭已經低到快要跟桌子融為一體了。雖說高中時也不是沒做過春光旖旎的夢，夢裡的主角甚至還是他心心念念的前輩，但要日向親口說出這些事，還不如叫他去多吃幾口沙。
「翔陽直接約他吧。」佩德羅好不容易把日向的手從臉上拿開，在對方還要說些什麼反駁他之前繼續說道。「我相信他不會拒絕你的。」
日向噤聲，桌上的手機顯示著尚未發送出去的訊息。
佩德羅秉持著樂於助人的心情幫日向按下了發送鍵，在室友尖叫著想要收回之際，兩人都發現了遠在阿根廷的另一位事主用光速已讀了這則訊息。
看著萎靡的室友，佩德羅邊笑邊安慰對方，把能說、不能說的（然而有些日向不是很想聽）都告訴室友了。唯一沒說的是，他清楚記得有天日向喝醉，及川護送他到家後在離開之際留下的眼神。
03
及川徹覺得自己大概是腦袋撞到了才會出現在這裡。
十二月份的里約正值盛夏，車站前來來往往的車輛反射著陽光，光線刺的及川拉下了戴在頭上的太陽眼鏡，他透過墨黑色的鏡片搜索著橘色的身影。日向在十分鐘之前傳了最後一封訊息，告訴他現在路上有點塞車，要他再稍等一下。
棕髮青年焦躁地來回踱步，自從發現自己對小不點的心意以後，與日向共度的種種回憶，在腦海裡都變成像是老掉牙的文藝愛情片。畫面中慢動作播放的日向翔陽笑得比陽光還要燦爛，曬痕、汗珠、臉頰上的紅暈，那些及川平時不會注意到的細節此時不停地慢動作放大、再放大，只要再靠近一點就能吻上飽滿的雙唇⋯⋯
「前輩，及川前輩！這裡這裡！」
熟悉且充滿朝氣的聲響打斷了及川徹浪漫的小劇場，只見日向翔陽早已停好腳踏車，隔著安全島向及川招手。
尚未消除方才對後輩過於親密的想像，及川徹有些尷尬地微微向對面抬手示意。而完全不知道對方心思的日向翔陽，是在看到好久不見的前輩後頻頻露出令及川無法招架的燦爛笑容。搞什麼，小不點以前有這麼可愛嗎？發現耳根有些熱燙的及川徹只能把原因怪罪給過量的紫外線。
「及川前輩想先去哪裡玩？現在海邊有很多活動喔！還是肚子餓了，我可以再推薦幾家好吃又便宜的餐廳⋯⋯啊！及川前輩有看過基督像嗎我們等一下可以去拍照⋯⋯」
「停！等一下！你太興奮了。」
他憐愛地揉了一把後輩蓬鬆的橘髮阻止他繼續說下去，日向便下意識往舉球員寬大的掌心蹭了蹭，兩人都不覺得這樣過於親暱的舉動有任何不妥，直到路人們開始對他們投以好奇的眼光，日向才有些尷尬地向後退了一步。
「那我們先吃飯吧，前輩。」
「好啊，說好這次換你請客喔。」
-
愉快的餐會很快地消除了尷尬，從第一次吃飯就堪比多年好友般熟識的兩人開始閒話家常，及川說道他有意入籍阿根廷、並且為即將來臨的奧運做準備；日向讚嘆之餘也講到自己再過一年多就要回到日本，正在苦惱要參加哪個球隊的徵選。
雖說最初相遇時就知道與日向的分別是必然，但再次聽到日向親口說出回到日本的計畫時，及川才真正感受到如果自己不好好把握機會，那麼他就真的只能把這份相遇留在里約的沙灘，等到再次相見時，或許就只能以敵人的身分隔著網子握手。
跨越網子後，他們充其量也只是關係要好的前後輩而已。
日向注意到及川還捲著跟五分鐘前相同一坨義大利麵時，先是擔憂地在及川面前晃了晃手，見前輩似乎沒有反應，又伸手輕輕觸碰他緊繃的手臂。
及川被這麼一碰，反射性抓住了日向正要抽回去的手，沒料到及川會突然抓住自己，日向重心不穩地向左傾倒，眼看就要碰到放在一旁的水瓶，及川又下意識護住日向。最後他們用一個奇怪的姿勢緊抓著彼此，待兩人回過神來才發現，路過的服務生和客人都用狐疑的眼神打量著他們。
「咳嗯，抱歉。我只是，呃，有點恍神。」及川慢慢收回雙手，整張臉都快要比面前的番茄義大利麵還要紅；日向也好不到哪裡去，如果說及川是番茄，那日向大概是印在番茄罐頭上，全身通紅的吉祥物。
「沒事……我只是在想，晚上去海邊跨年怎麼樣？」日向試圖轉移話題，今天的一切都太詭異了，他從未想過戀愛會使一個人盲目到這種地步，前幾天跟佩德羅擬定好的計畫此時一個都派不上用場，彷彿看見及川徹以後，腦袋裡所有處理系統都過載了一般，只能任憑本能驅使。
此時兩人之間只剩一片靜默，日向還在擔心是否操之過急之時，只見及川將頭撇開，用微弱的聲音說了聲好。
-
里約的夜晚不像白天那樣熱得令人難以忍受，伊帕內瑪沙灘上聚集了許多民眾，如同及川記憶中熱鬧，四周無不充斥著攤販叫賣的聲音，又或者是人們玩鬧的調笑聲。他將視線轉移到身旁獨自玩得起勁的日向，層層堆起的沙歪斜成一個好笑的角度，及川笑著加入日向，順道將腳下隆起的小沙堆踢向那座塔，再用手壓緊。
「翔陽做那個是什麼？」
「這個是鏡餅！」日向自信滿滿地說，及川聽聞後爆笑出聲。「幹嘛這樣，我很認真欸。」
「抱歉、抱歉，我只是覺得你太可愛了。」及川抹掉了根本不存在的眼淚，索性將身子一倒，躺在日向盤起的腳上。日向沒有料到及川會如此直接與自己肌膚相貼，嚇得僵直了身體，見對方沒有進一步動作後才慢慢放鬆了緊繃的肌肉。
海風捲著及川的瀏海，棕髮青年閉著雙眼靜靜地窩在日向腳上，任憑風吹亂了頭髮。日向垂眼，及川放鬆的表情讓他心裡起了一絲念頭，他緩緩用拇指描摹過對方眉骨、臉頰、接著是下巴。男人輕輕笑著，抬手握住了那隻在他臉上做亂的手。
「嘿翔陽，我在想⋯⋯」及川低低笑著。「我在想⋯⋯在跨年的時候跟喜歡的人告白是不是蠻浪漫？」
聞言後日向心裡警鈴大響，他雖然遲鈍，但也沒有遲鈍到這種地步。察覺到及川想要說什麼之後，情急之下連忙摀住嘴不讓他繼續說下去，害對方只能發出些唔唔唔的聲音表示抗議和疑惑，日向這時才發現自己又幹了蠢事，趕緊鬆手讓他可憐的前輩能夠喘一口氣。重獲自由的及川起身後依然緊抓著日向的手，用不解的眼神看著他。比起身旁嘈雜，兩人間凝滯的沉默猶如暴風雨前的寧靜般一觸即發。
「不能被前輩搶先⋯⋯我要先說。」幾秒後日向深吸口氣開口道。「上次見面後，我開始慢慢喜歡上前輩了，所以這次才會約前輩出來跨年。」少年難為情地搔著後腦勺，完全沒注意到對方越瞪越大的雙眼。「希望前輩不要覺得我奇怪⋯⋯」
「等一下，你喜歡我？」
「呃？對啊。」
「可是⋯⋯可是！」及川誇張地揮舞四肢。「你看起來還是不太想跟我肢體接觸，我以為你不喜歡⋯⋯」
「那是因為害羞！」日向大喊出聲，過了一秒才發現剛剛脫口而出的話是多麼令人難為情，及川臉頰也以肉眼可見的速度燒紅，安靜一會兒後，日向用近乎蚊鳴的細小聲音說。「我從來沒談過戀愛。」
及川嘆氣，向前將這個傻傻的後輩擁入懷裡。「我該拿你怎麼辦。」
日向收緊手指在衣料上留下深深摺痕，他埋在及川頸側，呼吸間充斥著屬於及川獨特的香氣，混合著止汗劑和長途飛行的氣味，是讓他安心的味道。
「我想聽聽看前輩的回答。」
「笨蛋，你是故意問的吧？」
日向發出咯咯笑聲，又往及川懷裡鑽得更深了一些，後者先是試探般吻了那顆橘色的頭頂，得到了對方幾聲好似撒嬌的悶哼，及川把這當作是默許他更進一步的訊號，便輕輕捧起日向的臉，像是要把所有表情都收進眼底般直勾勾地看著小後輩。
「當我男朋友吧，翔陽。」
回答他的是一個帶著海風鹹味的吻。
